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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龜惹貓 又沒叫你撿 會飛的蝦子 瓊斯盃 熟女 

就木--2之2
請先讀 就木1之2
續前決定唸研究所以前,父親常問,什麼時候要結婚?唸了研究所以來,他卻像
個罹患鄉愁症的老人,不斷盤問巨額的記憶。因為白天上班晚上進修,我返家探
他的次數有限,只能趁沒有加班的假日,匆忙來回故鄉和盆地,而他,除了反芻
記憶,其他話並不多。兩個大男人枯坐客廳,要嘛相顧無言,要嘛多半是他說,
我點頭或搖頭──你還記得我帶你去過的那個遊樂園嗎?已經拆掉了,改建成皮
鞋店。你還有在練懸腕嗎?算盤好像還放在客廳最左邊的抽屜?還有畫素描或水
彩嗎?……啊,淑敏……怎麼好久沒來家裏玩了?要是,要是她那時把孩子生下
來就好了……有時候我很想拆穿他叫他別裝傻了,遊樂園一直是遊樂園,沒有搬
也沒有拆,只是陳年廢棄了。書法我早就沒寫了,現在連小楷都難運,何況懸腕?
珠算當初是被他逼去學,學了照樣數學還是一敗塗地。至於淑敏,嫁到德國去了,
本來論及婚嫁,但她背著我去墮胎,一氣之下我提議分手卻沒分成,後來反倒是
她先移情別戀,兩人遂漸行漸遠。
那些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泰半我不願再想起。往事難以令人俯首稱臣。年
老的父親記掛年華逝水,無奈有所偏差,記憶蛀了蟲,我應該幫他De-bug嗎?
好幾次,我望著這間屋子的內外輪廓,都嗅聞到陣陣腐敗的氣息,其中隱隱
雜揉了父親的汗臊。當年,他也曾滿身狼狽地面對這間屋子裸裎不堪的骨骼,並
細心思索著替它上妝調理的可能。轉眼幾十年過去了,每個成員都和他背道而
馳,建材剝蝕脫損,年年欲修年年失修。母親迷了路再也回不來。而我越走越遠。
偶爾回頭一瞥,總是望見他零落的影子,駝著背,蹲屈在木椅上……他就像是迫
不得已的無窮迴圈,陷落在自己周而復始的孤絕之中,苦尋出路。如果生命可以
選擇,他會希望這輩子就這樣子像一棵樹,始終甘於原地嗎?
說意外倒也不意外,他躺在加護病房的景象,我在夢裏預演過好多遍了。第
一次夢魘嚇醒時,俯臥在枕上嚎啕狂哭不能自己,後來次數多了,反覆心理建設,
甚至自我催眠:幸好呀,一切不過是個夢而已。父親仍會安好如初地戍守在遙遠
彼方的家裏。
豈料夢魘成讖。我趕到的時刻,父親已經陷入昏迷。我有一股索性崩潰的衝動,勉強忍住,不斷的發冷和顫抖,故作鎮靜湊近他耳邊,說,對不起……接近彌留的他,不如電影情節那樣溫暖握住我的手,或是流下兩行戲劇性的清淚。任我使力緊捏,他也不如預期回我以任何能量轉寰。醫生說生命暫無大礙,最壞的可能,頂多就是眼前這樣了。終其一生與木為伍,他是如此虔心而忠貞,不離不棄地在他神聖的場域裏,虛構著一幢又一幢幅員遼闊的風景和地理。喚作父親的男人行將就木,正式墜入生命的無窮迴圈裏去。如今,他預備要回歸與生的本質,我的梓人父親,可有任何牽絆及不捨?。
記得父親在我二十七歲那一年,趨向老邁之途,那些雜七雜八的工具漸漸荒
廢在老舊貨車上,他再也無能為力,給予任何場域脫胎換骨的前景。
二十七歲那年,同時也是我人生的低潮期。那是我工作的第三年,照理說應
該如日中天,不知道為什麼卻諸事不順瓶頸連連。某次如同以往,加班到深夜才
離開公司,我感覺頭重腳輕、全身發燙。去藥房買了好幾款感冒膠囊,隨意吞服
之後就睡了。半夜盜汗連連,再度夢魘了父親,猝醒過來驚覺強烈的尿意,欲下
床則虛脫乏力,好不容易捱到桌邊,拿了個空的礦泉水瓶,雙膝跪在冰冷的地磚
上,就著瓶口掏出陰莖,卻把不出尿來。明明急得要死,臨開閘門又洩不出。是
感冒藥效太強的關係吧。我就這樣僵持著滑稽的跪姿,約莫再等了五分鐘,膀胱
越來越撐漲,渾身赤燙難耐,我想打119 求救,竟順手撥了家裏的電話。響了好
久,父親接起,喂,是從睏倦中被擾醒的聲音,好微弱,我聽不清楚。爸,你可
以大聲一點嗎?父親清醒過來,抖了抖嗓子,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我…我…打
給父親究竟是為了什麼?跟他說我生病了半夜尿急可又尿不出來?這種事怎麼
啟齒?就算說了,遠水如何搶救近火?吞吞吐吐,我還是和盤托出了。父親尚且
來不及質疑這件突發狀況的荒謬性,一派焦急問我有沒有同事住附近,不然快點
打119 掛急診。嗯。父親束手無策是早就預料到的,跟他說了也只是多一個人乾
著急。忽然,我好像不那麼尿急了。(膀胱憋久了也會回光返照?)他催促我去
急診,我卻賴著他開始閒話家常。聊了十來分鐘,正當他頻頻絮叨記憶之時,我
的下體傳來一瞬類似射精的快感,似乎有尿意迅即湧現了,父親持續慢悠悠地尋
找語彙,而我嗯嗯嗯地回應著,輕閉雙眼,觸電般感受奔騰的尿液傾瀉而出的暢
快。父親的話語內容不復記憶,只記得那像電影裏不可或缺的背景音樂,伴隨著
我,直到尿完最後一滴剎時打了個意味深長的冷顫……
離開醫院。回到空落落的家,我用十根手指,仔細撫愛過房子的每一寸剝蝕
脫損的膚質。父親的指紋可還在上頭?天花板、夾層板、隔間、玄關、地板、木
門、木桌、木椅、小木凳……父親往往在每一個陌生的空間,以他匠心獨運的想
像,建構了遼闊的版圖,而面前這個稱為家的場域,每個細節對他而言是如此熟
悉。沒有了他,這個場域裏的每一個建材會否感到寂寞?沒有了樹,我還可不可
以瞭望原點?如果沒有了父親,我找得到回家的路嗎?樹猶如此啊,我像個耍任
性的孩子癱坐在地上痛哭失聲……還記得多年前上工回來的那一晚,我像隻兔子
紅濁了眼,父親尷尬對我道歉的聲音和氣息……行將就木的他即將墜入生命的無
窮迴圈裏。而我的程式碼依然陷落在進退失據的窘境。
名喚父親的男人,還會是我最初銘印的那一棵樹嗎?
我決定,今後在父親的職業欄填上「藝術家」。父親不是普通的木工,他是
個了不起的一流藝術家,光憑他那替房子脫胎換骨的一身本領,便已足夠在光陰
的皺褶裏,駐留晴朗的刻痕。我深信。
95年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得獎作品
作者:黃文鉅  政大中文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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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雅萍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